“上海书评”公众号克日刊发了一篇华东师大传授、作家兼影评人毛尖的文章《洪子诚为什么不喜好读金庸》,文中就84岁的北大传授、博导洪子诚为什么不读金庸的缘故原由举行了探究。在文章的末了,毛尖写道: 末了,答应我对洪老师献上我全部的敬意和怜悯,一个从来没有脱离过文学和文学史的学者,是多么幸福又多么无奈,当他打开一本书的时间,他死后的队伍,从莎士比亚司汤达爱伦堡卡夫卡黑泽明到布莱希特卢卡契本雅明加洛蒂竹内好,再到鲁迅茅盾丁玲巴金王蒙北岛韩少功,每个人都是他的意识和潜意识,每个人都在他死后哇哇叫:金庸不可。而我们,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可以畅快地进入金庸,为令狐冲不值,为郭襄堕泪。 洪子诚的《中国今世文学史》早在上个世纪末就是浩繁高校中文系今世文学课的首选教科书,至今未改。金庸在洪老师那边行不可,实在不算什么题目。但由此出发去对洪老师的阅读史稍作相识的话,却未必不会有新的启示。 壹 闻名学者、北大传授戴锦华是洪老师门下门生,在2019年的一次座谈中,她曾经感叹: 我们的出书工业和翻译规模已近海量,人们很难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样分享共同的阅读履历与文学视野。在所谓“纯文学”内部,我们也进入了分众期间。每个人只能在“我的菜”和“不是我的菜”的意义上选择阅读。 对于阅读偏好这种早已非常个人化的选择,实在原来无可指摘:读或不读都是每个人的自由。除了金庸之外,洪老师对张爱玲的态度也如文中所述“读不下去”,但好像并不影响洪老师研究现今世文学。 值得留意的倒是,固然毛尖自谦“没文化的可以畅快地进入金庸”,但实在“有文化的”进入金庸者也大有人在。洪老师的多年同事、同样研究当代文学的北大传授严家炎就对金庸推许不已,著有《金庸小说论稿》首创从学理上研究金庸小说;北大与季羡林齐名的金克木老师也曾想把“第一青衣”的隽誉赠与金庸笔下的程灵素,“那位穿质朴青衫的村姑确是生得清,死得烈,使我向往之至。” 跟人物塑造和情节出色相比,金庸小说的最大代价毋宁说是最好的中国传统文化遍及读本。北大传授陈平原以为,“金庸小说里有许多‘学问’,好比佛道、汗青、地理、琴棋、字画、茶酒、武功、中医等,可视为‘积极流传中国文化根本知识’。难过的是,这些知识在金庸小说里融合得很好。”严家炎的态度如出一辙,“我们还从来未曾看到过有哪种普通文学,能像金庸小说那样蕴藏着云云丰富的传统文化内容,具有云云高超的文化学术品位。” 雷同独孤九剑中“无招胜有招”内蕴含的中国哲学精华,小说笔墨的表达水平在影视改编后完全缺失。 即便在“雅俗共赏”这一点上,根本也找不到第二位华语作家比金庸更精彩。但跟纯文学佳构相比,金庸小说大概确实存在某些不敷:本为报刊连载,即便厥后颠末精修重写,在逻辑布局上仍有缺陷;情节时时迎合大众喜闻乐见的爽文模式,人物奇遇过多映射出作家本人的刻意利用;主角人物性格、举止、言行都太过于符合现今世尺度,与汗青配景对应未免在真实感上违和……至少就当下而言,金庸小说要被认定为文学史上的佳构恐怕尚须时日。 因此固然同事和门生们都读金庸,但洪老师不喜金庸是无可指摘的。况且再好的一本书,开卷后读不读得下去也很难讲,金克木少年时看《红楼梦》到贾宝玉出太虚幻梦后就看不下去了。即便是那些青少年时期对金庸小说如痴如狂的读者,年龄渐增心智渐长眼界渐开之后也未必还保持一如既往的留恋。究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本身的年轻期间,就充足有运气读到真正良好、经得起时间磨练的册本。 那么,不读金庸节流下来的那些时间,洪老师都交给了谁呢?从他的《我的阅读史》中,大抵可见一斑。 贰 2002年洪老师从北大退休,2011年在北大出书社出书了《我的阅读史》。 简介写道,“本书是洪子诚老师‘一个人的阅读史’,是他对本身多年来阅读履历的追念、叙述与反思。在这本书里,洪老师摆脱了学术体例与框架的束缚,穿行于个人体验、情绪流脉、理性思索和期间细节之间,展示了本身阅读积淀、审美咀嚼和学术头脑的形成过程。” 从书中可以看出,洪老师一生的阅读脉络大抵如下:上中学的时间读巴金,读到鸣凤自尽时泪如泉涌,但厥后重读却再无雷同感受;之后受其时思潮和俄苏文学影响,中学时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大学里读契诃夫、托尔斯泰、柳青和赵树理;改革开放之初开始读加缪,继而是帕斯捷尔纳克和茨维塔耶娃;上世纪九十年代后也读盛行的马克思·韦伯、本雅明、哈贝马斯、赛义德、福柯等学术著作,但或是中途告辍或是不求甚解……别的就是从上世纪以来的今世白话诗。 简朴判定,洪老师的阅读大抵有两个特性: 一、中国传统文化文籍好像难过一见 《红楼梦》和《聊斋》,是洪老师在《我的阅读史》中一笔擦过的唯二两本中国古典作品,“写了批语,做了具体条记。惋惜条记厥后都丢掉了。”固然也在北大中文系听林庚如许的古典各人讲过唐诗和李白,但古典诗词厥后好像都不在洪老师的阅读界限之内。至于《论语》《通鉴》《庄子》《文选》如许的书,大概洪老师也曾经涉猎,但限于精神和工作性子,应该是远远不如花在柳青和赵树理的时间上多了。 二、俄苏文学经典未能以原文阅读 在2019年5月的一次座谈中,洪老师自述不懂俄语,“读的质料都是二手的中译本”。别的固然曾经去过俄罗斯,但停顿的时间以天盘算,现实体验委实太短。关键在于,读原文和读译本是差别的:只要读译本,就一定无可制止地掺杂了翻译家的再创作在内。即便翻译家再怎么高端、再怎么想隐去自我、再怎么想把信达雅做到极致,作家和作品都不大概是读原文出现出来的样态。洪老师一生无法以原文进入本身钟爱的俄苏文学经典,“我本身固然写了许多关于俄国文学的文章,但本身内心都非常不安。”学者自谦的同时,多少令人感觉惋惜。 以上两点之外更显着的特性,是洪老师的阅读时间险些都用在19~20世纪的作品上,书中对19世纪之前的作品几无提及。也就是说,人类19世纪之前的很多经典和佳构,恐怕都未能在洪老师的生掷中刻下印迹。 洪老师自陈,“说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生命史,是有原理的。” 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固然作为当代研究型学者,术业有专攻比博览群书更要紧,但试想洪老师如果具备精彩的外文和古籍阅读本领,对他毕生投入的中国现今世文学研究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究竟视野更开阔、知见更丰富、坐标更明了。 因此不读金庸没什么大不了,但洪老师一生专心攻读、感触良深的若真是只有《我的阅读史》中所涉及的范围,大概多少会有些遗憾? 叁 一个人无法决定本身的身世和所处期间,也就无法决定本身的阅读喜欢乃至是阅读本领。在洪老师之前,鲁迅、梁实秋、林语堂如许的各人都能至少精熟一门外语,陈寅恪、钱钟书和金克木更是醒目好几门;在洪老师之后,戴锦华和毛尖等学者也都具备外文阅读和翻译的本领。洪老师好像刚好错过。 把握外语对于熟悉本国语言和文化的紧张性,怎么夸大都不为过,《英汉大辞典》主编陆谷孙老师曾说“学了一门外语不但多了一条舌头、多了一对耳朵、多了一双眼睛,而且多了一个脑壳,‘Language shapes your thoughts.’” 但学外语是要赶早的,即便良好如鲁迅,过了五十之后再想学德语也在自修一年后中途而废。要洪老师在垂暮之年去修习比英语更难的俄语,委实是能人所难。现实上,洪老师在退休后即便曾故意识“……检验本身的一个题目,就是读书、爱好的偏狭”,但很多书已经没有精神去读。 “曾经有过新读、再读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黑塞、纪德、金庸以至莎士比亚的动机,却都没有实现。(《我的阅读史》)” 至于传统文化,更是由于种种缘故原由而一度为人所忽视。金克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感叹,“读懂古文及古书的越来越少,能作文言及骈语的青年恐已寥寥无几。”现在凡人即便颠末小学乃至到大学的十几年教诲,但除非家学渊源又或自身爱好使然,一碰到繁体竖排的古籍大概大段外文原文就每每敬而远之。 北大中文系党委书记、传授贺桂梅也是洪老师门下门生,在2019年那次与洪老师、戴锦华和毛尖的对谈中,她表现: 反思个人或一代人的阅读履历,我以为不但可以把它当作是一种文学谱系、精力谱系的回溯和追问,同时也是一种关于自我的谱系学观察。洪老师成为本日的样子,跟他的文学阅读关系密切,没有这些阅读,他不会是本日如许的人。戴老师和她那一代人的阅读履历也是如许。以是文学阅读会塑造自我。 诚哉斯言。在手机不离手的当下,阅读也仍旧确实是塑造自我的最佳方式之一:逾越期间范围,突破信息茧房。洪老师一生桃李满门、著作等身,不读金庸委实不算什么,连“大概失去的很多兴趣”都谈不上。但若能具备更精彩的古籍和外文阅读本领——即便无法比肩钱钟书老师,洪老师也应该会比如今更开心。这两项,实在也可以视作当下还在对峙阅读者的本领天花板——白话文谁都能读,其他书则未必;不读金庸小说也未必就是遗憾,其他书则未必。 启凌/文 |